? ? ? ? ?這是少年商學院微信(ID:youthMBA)分享的第153篇文章,轉載自紐約時報中文網(wǎng),作者陳復加是牛津大學動物學博士、科學松鼠會會員、現(xiàn)為某F1車隊材料工程師。小提琴十級,牛津大學Hertford學院、Exeter學院交響樂團小提琴手。我們已經(jīng)與她聯(lián)絡授權。
我17歲那年在上海虹橋一個琴行打工,工作是在周末擔任小提琴教師,學生多為附近街區(qū)的小孩,從3歲到15歲不等。每一個學生都有一個類似的故事:不識音律卻望子成龍的家長,希望孩子學習音樂以開發(fā)智力,每周風雨無阻送孩子來學習,回家仔細督促。孩子們雖然時有抵觸,卻也在家長們的殷切下進步明顯。我謹記著小時候的小提琴教師的說法:“學琴是童子功”,也如此振振有詞地對著我的學生家長說:“7歲開始已經(jīng)晚了,10歲就算了……”
? ? ? ?直到有一天,琴行來了個25歲的空姐。我皺著眉頭重復著說辭,空姐卻一臉懇切:“我從小就希望學習小提琴,但一直沒有機會?,F(xiàn)在有點積蓄也有點時間了……”琴行經(jīng)理本著“顧客就是上帝”的原則,一定要我收下這位空姐為學生。我勉強開始上課,卻發(fā)現(xiàn)空姐的作息因著工作極為不規(guī)律,經(jīng)常因為工作而缺課,練習時間也不長。雖然她聰明悟性好,積極性也非常高,但進度并不快,讓身為教師的我情緒頗為消極??战愦蟾乓庾R到我的態(tài)度,漸漸地不來上課了。由此我也更加堅信,音樂學習屬于智力發(fā)展迅速、又有空余時間和家長督促的孩子,背負著社會家庭責任、沒有多少余暇的成人是難以成功學習音樂的。
? ? ? ?到英國后我發(fā)現(xiàn)我錯了。在牛津讀博士的一天,同學威廉邀請我晚上去參加他父親的威爾士男聲合唱音樂會。我滿心以為他父親是個專業(yè)音樂家,為可以省一張昂貴的音樂會票而沾沾自喜。夜里進入教堂,才發(fā)現(xiàn)這個“牛津威爾士男聲合唱團”純屬業(yè)余組合。這個合唱團始于牛津汽車工業(yè)蓬勃發(fā)展的20年代,許多威爾士工人背井離鄉(xiāng)來此工作,因思念家鄉(xiāng)而組建起一個威爾士語的合唱團。如今本地汽車工廠大部分已經(jīng)關門搬去中國和印度,但合唱團卻成功地傳承下來,團員多為本地普通老人,只因熱愛歌唱而走到一起。這些普通農(nóng)民、雜貨店店主、清潔工、建筑工人,穿上紅色西裝,打上白領結走上舞臺,有的還顫巍巍拄著拐杖。當他們共同唱起一曲《The Lord’s Prayers》,我也忍不住為他們喝起彩來。
? ? ? ?威廉卻眨著眼說:“精彩的還在后頭?!毖莩獣Y束后,團員們來到教堂邊的酒吧,紛紛解開領結脫去外套,恢復為酒吧里常見的本地工人紅臉豪爽的模樣。不同的是,他們端著酒杯,三兩組合,開始自發(fā)唱歌。有些曲目在演唱會時已經(jīng)聽過,有些是更為通俗的民間小調。威廉的爸爸端著一個一升裝的酒杯,頭發(fā)蓬亂,大手掌不停拍著身邊的同伴,洪亮的聲音渾厚有力,眉眼中卻都堆著笑。酒吧中的其他顧客們紛紛為他們鼓掌,我也深深為其感染,這是一群多么熱愛音樂的老人們。
? ? ? ?當我離開校園,開始朝九晚六周末加班的生活后,我也曾對著蒙塵的小提琴哀嘆,心想自己再無機會繼續(xù)學習音樂了。但同事史蒂芬妮卻不這么認為。作為一個生物化學工程師,史蒂芬妮有一份全職的忙碌工作,還有一對不滿一歲的雙胞胎兒子。家庭和工作的繁瑣未曾磨滅她的音樂夢。她從零開始學習小提琴,每周堅持去老師家上課,每天下班后在家練習。她也曾抱怨過琴聲吵醒了兒子們,她只能放下琴去照料啼哭一夜的孩子。丈夫及時給她送上禮物——一把可調音量的電子小提琴,順利解決了矛盾。兒子們一歲生日時,史蒂芬妮親自為兒子們演奏一曲《祝你生日快樂》。我很難去挑剔她尚需雕琢的琴技——音樂是她尋求內心平靜的工具,是回歸自我的伊甸園的途徑,又何必讓精益求精的訓練損害她的快樂?
? ? ? ?我的上司布萊恩想要的則更多。年逾六旬的布萊恩是公司的首席工程師,也是個狂熱的古典音樂愛好者。他的汽車收音機永遠停留在BBC的古典音樂頻道,也會不厭其煩地與乘客普及各類音樂八卦,使得公司同事出差都害怕與他同車。他熱愛演奏小號,無論工作多辛勞,每周都抽出一個晚上在鎮(zhèn)上的交響樂團排練。他還滿心希望去參加鄰近另一個鎮(zhèn)上的交響樂團,“那個樂團的指揮更好一些,”但他緊接著又不無惋惜地說,“我太太只允許我每周有一個晚上不在家……”
? ? ? ?布萊恩的目標是退休后能像凱什一樣生活。凱什早年從牛津大學獲得博士學位,成為華威大學工程系的教授與英國皇家科學院院士,創(chuàng)辦并參與經(jīng)營過兩個高科技公司。退休后的他卸下所有科學重任,拾起他對單簧管的愛好,進入英國公開大學攻讀音樂碩士學位,以其扎實的學術基礎研究起單簧管歷史,甚至還就此發(fā)表過一些論文。如今他進入英國皇家音樂學院攻讀音樂博士,并在四個交響樂團里擔任單簧管演奏一職。退休于凱什而言,是可以有時間進入另一個領域繼續(xù)鉆研。年紀與時光在他們面前如同浮云,于他們的音樂愛好毫無影響。
? ? ? ?在英國,熱愛古典音樂的老人們就像喜愛地方戲劇的中國老人一樣普遍。我的博士答辯老師法蘭克是英國謝菲爾德大學材料系榮譽教授及系主任,在全球材料學領域也是赫赫有名的學者。他最大的愛好是演奏薩克斯,曾經(jīng)在英國的薩克斯演奏競賽中獲獎。每年在給系里學生的歡迎與畢業(yè)宴會上,他都會親自為大家演奏薩克斯。有一次法蘭克主持一個在倫敦舉辦的學術會議,主辦方正討論邀請什么樂隊在會議的宴會上演奏,他自告奮勇:“我?guī)液臀业木羰繕逢牷锇閬硌葑?,不要你們的演出費?!彼麧M心以為可以為主辦方省了經(jīng)費,卻沒想到將所有樂器從謝菲爾德搬到倫敦的費用,已經(jīng)超過倫敦當?shù)貥逢牭难莩鲑M。這讓主辦方頭疼了好久,直到秘書壯起膽子,請法蘭克打消了演奏的主意。為此法蘭克嘟囔了半個月。
? ? ? ?有了這些前輩做榜樣,年近30的我頓時失去了年齡的借口。我開始批駁自己曾經(jīng)的“唯年齡論”,承擔著社會責任的成人們失去了家長的外力逼迫,卻有愛好作為自己的學習動力,這難道不是最佳的學習方式嗎?我開始夢想去修一個兼職音樂學位,也很想找回當年的空姐學生,為當年的偏見與她道個歉,希望她后來找到了一個比我寬容得多的老師,可以一圓曾經(jīng)的音樂夢。
? ? ? ?就在這篇文章成稿的這一天,我收到老同學威廉的郵件,邀請我去參加他父親的“最后一場音樂會”。70歲的父親被診為晚期胰腺癌,將不久于人世。合唱團的朋友們準備在醫(yī)院里為他舉行最后一場音樂會,讓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能放聲歌唱,用音樂與友情來慰籍脆弱易逝的生命。這真是我所見過的最美好的告別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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